原標題：為何“三友”“四君子”中都有竹？
清 冷枚 《竹林七賢圖》
明 杜堇 《東坡題竹圖》
竹子婆娑有致，亭亭玉立，節(jié)堅心虛，值霜雪而不凋，歷四時而常茂。它能躋身“歲寒三友”和“花中四君子”之列，是因為古代的文人士大夫看中了它所代表的精神風貌。
先秦：
竹集君子美德于一身
竹子，本是最常見、最普通的植物之一，在大眾眼里只是尋常之物。然而，在歷代文人墨客心目中，竹子一點也不尋常，它不僅超凡脫俗，還集種種美德于一身，其精神之高貴、文化內(nèi)涵之豐富，足可抗衡任何植物。
竹子挺拔修長、亭亭玉立，使他們聯(lián)想到君子瀟灑的風度；竹子堅硬有節(jié)，使他們聯(lián)想到人的氣節(jié)和操守；竹子凌霜傲雪，使他們聯(lián)想到君子頑強的意志和堅韌不拔的精神；竹心空虛，使他們聯(lián)想到君子謙虛的美德和寬大的胸懷；竹子清潔素雅，使他們聯(lián)想到君子清廉的品格……正因為竹子有這些與眾不同的特質(zhì)，才受到歷代文人墨客的喜愛和推崇，他們將松、竹、梅相提并論，譽為“歲寒三友”；將梅、蘭、竹、菊等量齊觀，譽為“花中四君子”。而同時被列入“三友”和“四君子”的植物，唯有竹和梅，可見竹子在歷代文人墨客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。
將竹子擬人化及將竹子比喻成君子，在先秦時期的著作已出現(xiàn)。如《禮記·祀器》說：“其在人也，如竹箭之有筠也，如松柏之有心也。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，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。”竹子四季常青，松柏不畏嚴寒，都是高貴品德的象征。《禮記·祀器》把竹子和松柏擬人化，并說它們“居天下之大端”，奠定了“歲寒三友”的文化基礎。而《詩經(jīng)·衛(wèi)風·淇奧》則直接將竹子比喻成君子，該詩開篇就詠道：“瞻彼淇奧，綠竹猗猗。有匪君子，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?！睋?jù)說這首詩是贊美衛(wèi)武公的，說衛(wèi)武公品格高，學問多，有才華。詩中之“君子”，即指衛(wèi)武公。而該詩以綠竹起興，乃以竹喻人。陳奐《毛詩傳疏》曰：“詩以綠竹之美盛，喻武公之質(zhì)美德盛。”另外，《詩經(jīng)》中也出現(xiàn)了將竹和松并列的句子，用“如竹苞矣，如松茂矣”比喻家門興旺?？梢娝芍瘛盀橛选敝f，古已有之。
哲學家莊子也在有意無意之中抬高了竹子的文化地位?！肚f子·秋水》曰：“夫鹓雛發(fā)于南海而飛于北海，非梧桐不止，非練實不食，非醴泉不飲?！薄胞g雛”是與鳳凰、鸞鳥同類的鳥，“練實”即竹子的果實，“鹓雛”是最高貴的鳥類，它“非練實不食”，表明“練實”也同樣高貴。竹子從此變成蘊含著鳳凰意象的高潔之物，自然又比其他植物的文化意蘊又深了一層。故后世文人常以竹子引鳳來食比喻高潔君子。如張九齡有詩曰：“鳳凰一來朝，竹花斯可食?！崩畈~有詩曰：“鳳棲桐不愧，鳳食竹何慚。”
魏晉到唐代：
文人多詠竹之高風亮節(jié)
竹子正式與文人墨客結緣則始于魏晉時期。魏晉名士嵇康、阮籍、山濤、向秀、劉伶、王戎、阮咸，相與友善，常一起游于竹林之下，縱情雅集，肆意暢飲，遂被后人譽為“竹林七賢”。眾所周知，“書圣”王羲之愛鵝成癖，而他的兒子王徽之也是大書法家，王徽之的至愛就是竹子，他愛竹子也到了癡迷的程度。據(jù)《太平御覽》記載：“（王徽之）暫寄人空宅住，使令種竹。或問：‘暫住何煩矣？’嘯詠良久，直指竹曰：‘何可一日無此君！’”王徽之真可謂是竹子的知音。
詠竹詩則始于南北朝，詩人多詠竹子的高風亮節(jié)。如南朝文人沈約的《詠竹》詩曰：“無人賞高節(jié)，徒自抱貞心?！敝撂拼佒裰L更盛。有人統(tǒng)計過，在《全唐詩》中，與竹有關的詩篇不下1000多首。詩人用竹林、竹風、竹影等來表達隱居竹林的悠然與無爭；用竹節(jié)分明和中空來表現(xiàn)高潔、虛心等美好品質(zhì)；用竹子抗寒凌霜來表達不折不撓、不畏權貴的精神。詩人白居易還寫了一篇《養(yǎng)竹記》，對竹子的文化內(nèi)涵進行概括，文中說：“竹性直，直以立身；君子見其性，則思中立不倚者。竹心虛，空以體道；君子見其心，則思應虛受者。竹節(jié)貞，貞以立志；君子見其節(jié)，則思砥礪名行，夷險一致者。夫如是，故君子多樹為庭實焉?！?/p>
此外，在唐代詩歌中，竹子經(jīng)常與梅、蘭、松、菊等一起出現(xiàn)，“歲寒三友” “花中四君”的組合逐漸形成。如陳子昂有“松竹生虛白，階庭橫古今”之句，王績有“經(jīng)移何處竹，別種幾株梅”之句等。至宋代，這兩種組合已固定下來，成為中國文人集體精神的象征。
宋代：
畫竹表達士大夫追求
同時，在宋代不僅出現(xiàn)了大量詠竹詩，還涌現(xiàn)出大量繪畫作品，而且名家輩出，精彩紛呈。文人畫竹始于唐代，王維、蕭協(xié)律、僧夢休等均為畫竹名家。五代黃筌、南唐李后主等也是高手。但王維的真跡在宋代已罕有留存，蕭協(xié)律的作品多數(shù)保存狀況不佳，完整的作品難得一見。黃筌雖為花鳥畫大家，但畫竹神而不似，為后人所詬病。故真正的畫竹大家，非宋人莫屬。
在宋代諸多畫竹名家中，成就最高的是蘇東坡的表哥文同。文同，字與可，后人常稱他為“文湖州”。據(jù)說文同畫竹有一手絕技，就是可握兩枝毛筆，同時畫出兩枝墨色深淺不同的竹子，且惟妙惟肖。后人公認他是畫竹的一代宗師，元代畫家李衎說：“墨竹亦起于唐，而源流未審。舊說五代李氏描窗影，眾始效之，黃太史疑出于吳道子。迨至宋朝，作者浸盛。文湖州最后出，不異杲日升空，爝火俱息。黃鐘一振，瓦釜失聲。豪雄俊偉如蘇公，猶終身北面?！蔽闹械摹疤K公”，就是蘇東坡。據(jù)蘇東坡自述，文同教他畫竹，秘訣就是“胸有成竹”。
蘇東坡說：“竹之始生，一寸之萌耳，而節(jié)葉具焉。自蜩腹蛇跗以至于劍拔十尋者，生而有之也。今畫者乃節(jié)節(jié)而為之，葉葉而累之，豈復有竹乎？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，執(zhí)筆熟視，乃見其所欲畫者，急起從之，振筆直遂，以追其所見，如兔起鶻落，稍縱則逝矣，與可之教予如此。”大文豪蘇東坡尚且如此崇拜文同，可見文同的竹畫在當時的影響之大。當然，宋代文人畫竹，并非只是追求形似或神似，而是以竹子為載體，表達文人士大夫所崇尚的精神。正如蘇東坡在《于潛僧綠竹軒》中所說的：“可使食無肉，不可居無竹。無肉令人瘦，無竹令人俗。人瘦尚可肥，士俗不可醫(yī)。旁人笑此言，似高還似癡？”宋代以后的歷代畫竹者，也無不以此為宗旨進行創(chuàng)作，如元代大畫家倪贊在《疏竹圖》的題跋上寫道：“余之竹，聊以寫胸中逸氣耳。豈復較其似與非、葉之繁與疏、枝之直哉?；蛲磕ň弥?，他人視以為麻為蘆，仆亦不能強辯為竹，真沒奈覽者何。”這段話，可以說表達了所有文人畫家的心聲。
至于元明清時期的畫竹大家，有李衎、柯九思、宋克、楊維翰、石濤、鄭板橋等人，其中鄭板橋的名氣最大。鄭板橋的竹畫和竹詩，都有深刻的寓意。（文、圖/鐘葵）
